選擇很偶然,一站起來就忘記土地。這是一位流浪詩人的語言。其中近乎悲愴的情緒,飽含著一個遠(yuǎn)離故鄉(xiāng)、又在不斷地尋找家園的生命的自我安慰。
現(xiàn)代人需要流浪。
我們一生都在路上。在路上就有了一次次遠(yuǎn)行。遠(yuǎn)行依托著土地。由于土地的無私和可靠,我們有時會忘卻它。
可我們實在不該不對土地充滿感恩。聯(lián)系我們生命從起點走向終點,又從終點回歸起點的唯一座標(biāo)是一個個驛站構(gòu)成的故鄉(xiāng),故鄉(xiāng)只是土地饋贈的世俗形態(tài)。故鄉(xiāng)會流失,會遷徙,故鄉(xiāng)會繁華,故鄉(xiāng)也會敗落??赏恋匾煌绯?,保持沉默,并托起著日日升起又落下的太陽,和一個個興起又一個個消失的故鄉(xiāng)。土地的寬廣和厚實,使故鄉(xiāng)變得狹隘和自囿。
沉默的土地給了我沉默的情懷,我在沉默中走近天山。
天山,這塊凸起的土地,被白雪和綠草覆蓋。白色的天山充滿力量和悲壯,綠色的天山飽含激情和沖動。我被深深地震撼。可我沒有驚呼,也沒有更多而具體的作為,我只是任憑內(nèi)心快速的感受。一陣狂喜后歸復(fù)的平靜,只有長久地品味,才可能真正走進它。在這樣博大深廣的土地面前,故鄉(xiāng)實在是微不足道。
天山終于從我腳下滑過。是坐車、坐飛機。無論是腳踏實地從它的脊梁上走過,還是凌空越過它的頭頂,我都滿懷崇敬。不知是大自然的造化,還是上帝的杰作,天山已成為一個終極性審美的存在。無論是裸露著的山磐,還是被草原縫接著的緩坡,一樣的樸實一樣的飄逸。我雖然很喜歡草原,一直向往那風(fēng)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觀,可當(dāng)我被送進那茫茫的草原深處時,思維卻遁入空白,意識也陷入單純。我只是強烈地意識到,我實實在在地站在了這片神奇的土地上。并且,記住了一個略含憂郁的名字—伊力特。
我絕對相信,踏上這塊土地,就會與這塊土地建立一種神秘的聯(lián)系。因此,忘掉一些該忘掉的內(nèi)容,記住這個天山腳下的名字就足夠了,無關(guān)的內(nèi)容消失后留下的感動,才是真正的感動。就如這樸實無華的土地,它不事張揚,卻充滿激情,令人忍不住與它親近一回。
親近他,使我產(chǎn)生沖動。面對著純粹得近乎透明的山水,沒有沖動,絕對是心靈的殘廢。這里能檢測人的生命張力,能標(biāo)出人的激情噴發(fā)的濃度。它使人沖動而無邪,它使人沉醉而不自溺。這也許就是著名演員朱琳四次進疆的充分理由。
這兒該有酒和詩。否則,是生活在這兒的人的不幸。自古以來,哪個詩人不戀酒?
陶淵明、李白、杜甫自不必說,可一向被人視為理智型詩人的白居易,竟然也偶發(fā)“身后金星掛北斗,不如生前一杯酒”的遺憾。
到了曹操“何以解憂,唯有杜康”,喝酒頓然悲愴起來。至于現(xiàn)代人與往事干杯,想借酒抹掉過去,不免顯得淺薄而幽默。
喝酒是一種狀態(tài)。喝酒而出詩情是喝酒的升華。當(dāng)年李白盡興所作“花間一壺酒,獨酌無相親,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”喝酒更是喝出了境界。酒能助詩,酒竟然能生情。月下獨酌不免令人孤凄,但它所創(chuàng)造的意境和氣氛,依然撥動著天下有情人的心弦。不知李白是否在天山腳下駐足而喝酒助詩,但“明月出天山,蒼茫云海間”的世間絕句,是李白留給這塊土地的生命信號.
我不喝酒,因此,我今生不可能成為詩人。在天山腳下,面對熱情的伊力特人,面對取之于天山清泉而釀制的名酒伊力特,我無法不喝。我必須歸于本性,我得證明我依然存在著激動。我終于拿起了多年冷落的酒杯。潔白的液體流進了我的肌體,既是清泉,又是烈焰,推涌著我內(nèi)心激情的升騰。
我醉了,不是酒醉,而是心醉。